缘起
在朋友们的眼里,只是因为听到了一场法会的消息,就一个人跑到印度去,是一件极度危险、随时会送命的事情——不是死于强盗的刀下就是死于印度的痢疾。可是在我看来,生死旷野中,流转于生老病死、忧悲苦恼,又何尝不是险象环生?而我已经感觉到隐隐有一种希望就在这一趟旅程中,我必须立刻上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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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好心人一个印度大家庭
到达印度新德里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了一天,因为德里大雾,旅客们被迫在上海滞留了一个晚上。经过六个小时的飞行,印度时间下午三点我终于到了德里国际机场。本来打算直接赶到火车站,乘坐下午五点的那一趟特快列车,那样就可以在19号的早上五点到Gaya了。可是在飞机上刚认识的Yogesh,对我说,你一个人出来旅行坐火车太危险了。于是他把我带到了一家五星级酒店,没记错的话应该是Hilton ,让酒店商务部的工作人员帮我查到了所有的航班和火车的时刻,帮我设计了各种路线,最后发现,还是坐我原计划要坐的那趟特快列 车最便宜又快捷。于是Yogesh租了一辆酒店的出租车,赶忙把我送到了火车站。我却发现火车刚刚开走了。可是我又怎么好意思去责怪那个善良的热心人呢?只能千恩万谢的和他说再见,说有缘再相见。
在外国人售票处,我被告知要等到第二天才会有开往Gaya的火车,售票处的工作人员,一位可爱的大叔,看到我万念俱灰、欲哭无泪的表情,也许是怕引起什么国际纷争,再次打开了电脑,一遍一遍的帮我搜索,终于发现有一趟晚上10点半发出的火车,途经Gaya,但是我需要买到终点的票。我决定坐这一趟车,虽然会错过半天的法会,但是总比错过一整天强啊。大叔还让我抄下了每一个站的站名,说是这样,我就可以提前做准备,不会坐过站了。我当时还想,我上车问乘务员就好了,为什么还要这么麻烦?后来才发现,列车上的工作人员只在查票的时候出现了一次,而且他们不穿制服,你根本就不可能再把他找出来。
我买的是二等车厢的票,上车后发现铺位上光光的,没有枕头也没有毯子。可是过了不一会,我看到周围的人们都已经铺好了床,盖上了毯子,连忙问旁边的哥们:你的毯子是从哪里领的?那哥们一听乐了:这是我自己从家里带的,这个颜色是我妈妈选的,怎么样,好看不……这个印度老兄特健谈,我赶紧跟他说谢谢、晚安,不然的话估计他要接下去要开始跟我讲他的表妹了。我就头枕着行李,身上裹着大衣睡了一夜,听说印度的火车上会有人偷鞋子,所以是穿着鞋子睡的。
第二天一早,火车在一个小站停车了,我下车去到处乱看:看苦力把巨型的行李顶在头上健步如飞;看小贩卖撒了盐的水果和一种印度小吃Bam ;看别人用一根小木棍卖力地刷牙(后来才知道那不是木棍,是柳枝,据说还是因为佛陀当年就是用柳枝刷牙的,所以流传到现在)。突然听到有人跟我打招呼:good morning! you Japanese ?打招呼的是两个年青人, 我说:Chinese! 他们似乎很高兴,说:“中国人!很少在印度看到中国人的!到我们的车厢里来吧,我们有十五个人呢!”这时火车快要开了,我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,和对面的一对藏族小情侣聊了起来。刚刚聊到他们的父母如何从西藏来到印度,刚才碰到的两个年轻人过来了,极力地邀请我到他们的车厢去,说他们的亲戚们都想见见中国人。为了显示我们中国人的热情有礼,我二话不说,撇下我的两大包行李跟他们走了。果然是个大家庭!Nikhil 一个十九岁的小伙子逐个地给我介绍:这是叔叔、这是舅舅,那是表姐、这是表妹、这是同学、同学的爸爸……男孩们热情地打招呼,女孩们则腼腆地笑着。没等我做完自我介绍,他们已经递上了一大盘印度食品,非要让我偿偿,勺子都快直接伸到我嘴里了,说是出门的时候妈妈亲自做的。谁能拒绝来自一个母亲的温情?谁还在乎印度的痢疾?我要学会相信每一个母亲。
接下来的几个小时,被各种印度食物、热奶茶、新鲜水果和夹着印度语的笑声充斥着,我于是没心没肺地快乐着。也许这就是独自旅行的好处,你孤独地来,所以你可随意进入到任何一个队伍;因为在这里你是nobody ,所以你可以成为anybody。
快到中午十二点了,我想再过一个小时我就能到达Gaya了吧。可是一问,还早呢!因为大雾的关系,火车不可能按原定的时间到达,离Gaya起码还有五个小时!我一下子沮丧起来,Sorabh递过来的奶茶一点也喝不下了。可是Sorabh却好像早已经习惯了火车的误点,笑着跟我说:不要着急,会到的,会到的。仿佛他们只在乎最后的目的地,途中的艰辛就只是整个旅程的一部分,是全然可以接受的。可是想到我将错过一整天的法会,实在是高兴不起来。大家看我静了下来,于是有人提建议说:我们来唱歌吧!很快大家又来了兴致,开始唱起了印度歌。各人轮流唱了一首,觉得不够好玩,开始玩起了唱歌接龙,就这样此起彼伏地唱着,竟然唱了两三个小时没有重复!我不知道他们唱的是什么,但是他们的表情实在是丰富,投入得跟印度电影里的男女主角似的,不由得不陶醉。唱完了歌,大家开始考我记不记得每个人的名字,天!我只能记住每个名字的头一个音节,于是我拿出本子让每个人都写下他们的名字,他们一遍一遍的教我读,然后把本子合上指着其中的一个人,让我叫出他的名字,我要是说上来了,那个人就会高兴得手舞足蹈,还一遍一遍地强调:不要把我忘了哦!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我们的big bother 突然说话了,用印度话和Gautam说了几句,原来是他建议给我起一个印度名字Chamiya。我问Chamiya是什么意思啊?Nikhit把我的本子拿了过去,一边写一边偷笑,我看见他写到:Chamiya—very qute, charming sexy girl!
一身冷汗一腔热泪
终于到了Gaya,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,跟火车上认识的朋友们一一拥抱作别之后,我拖着大包的行李急忙去找出租车——Gaya离法会的地点Boddhigaya 还有16公里,我希望能够尽快赶过去。一出火车站,大群的开三轮车的司机拥了过来,七嘴八舌的开着价。在来印度之前看过旅游书说,在印度无论做什么都一定要砍价,于是我大刀阔斧的砍了起来,这时候一个印度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过来了,对我说:你要去Boddhigaya?我也是要去那里啊,我们可以合租一辆车,这样可以便宜一点。我看他英文发音很标准,衣着也很正式,正要答应。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印度的老太太,一个劲地指着火车站的方向,嘴里不断地说着同一句印度话。我迟疑了一下,背起行李回到火车站里,只听到身后的印度人围着那个老太太骂了起来。
在火车站内,我找到了工作人员办公室,请他们帮我找了一辆面包车,价钱比三轮车要贵,200卢比,但是他们说绝对安全。事后我才知道,从Gaya到Boddhigaya这段路十分危险,是抢劫杀人案的高发地,尤其是晚上,有一位台湾佛友也是晚上到Gaya的,不敢坐车,宁愿在火车站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再到Boddhigaya。而就在我到Gaya的前一天刚刚有一车台湾信徒被洗劫了。听到这个消息,吓得我一身冷汗——也许那个“大学生”就是乔装的匪徒,如果不是那个突然出现的老太太,我说不定已经客死异乡了!同时马上想到一定是诸佛的加持,让我能够平安到达。
20日,一大早我就醒了,准备妥当之后,到街上去找Ani Jampa。
Ani Jampa是我隔着酒店的大阳台认识的,那时候她刚刚听完大宝法王第一天晚上的开示回到房间,我听到有人用纯正的英语在和别人道晚安,连忙跑到窗前去看(这是在印度我第一回听到这么清晰的英文)。我看到一位穿着僧袍的阿尼拉,心想:说不定她是来参加法会的哦!于是我趴在窗台上大声地和她打招呼:您好!您是来参加噶举法会的吗?她说:是的。我赶紧跟她说:“我是也是来参加法会的,但是我是一个人来,在这里不认识任何人,连法会的具体地点我都不清楚,而且还没来得及办“出入证”,也不知道法会几点钟开始……”我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,是啊,我真的只知道在菩提迦叶有一场由尊贵的噶玛巴主持的法会,仅此而已!Ani Jampa 安慰我说:“不要着急,明天六点半,我们在大街上见,我带你去法会,没有“出入证”应该也没关系的。”
Ani Jampa是澳洲人,已经出家十年了,她有着一双非常清澈的蓝眼睛,当她告诉我她已经50岁的时候,我再次看着那双眼睛,真不敢相信——眼睛里没有一丝不善的习气,只是在静谧中透着喜悦,仿佛婴孩一般美好——出家十年,她到底找到了什么如意宝,看见了什么如来藏?Ani Jampa微笑着和我打过招呼后,就叫我跟在她身后要带我到法会的现场,正觉寺。在去正觉寺的路上,一群印度小孩过来兜售新鲜的莲花,我们一人买了一大把,一边走,一边送给在路上碰到的喇嘛。而收到莲花的喇嘛也对我们微笑合十,仿佛早就是认识的,仿佛每一天的清晨我们都这样合十胸前,问候对方一声:今天你悟了吗?那样的熟悉与自然,恍惚间竟觉得我不是跋涉而来的信徒,我根本就一直在这里,只是昨夜做了一个跋涉的梦。
不到十分钟,我们就到了正觉寺,已经有不少的出家众落座了,我小心谨慎地跟在阿尼拉的身后,直到听见阿尼拉说:“我们就坐这里吧”,一抬头发现大宝法王噶玛巴的法坐就在十多米外!我怎么会这么幸运?是什么把我带领到离噶玛巴如此接近的地方!我呆呆地看着布置得庄严华丽的现场,大宝法王的法坐就在正前方,静静的恭候噶玛巴的来临。
我终于到了这里,就像莲花终于要在晨光中开放,就像万年黑暗即将在霎那间消失。还记得来之前朋友们都问,印度离北京太远了,你为什么非去不可?可我跟自己说:也许前世,我只是偶尔经过噶玛巴坐前的一只蚂蚁,甚深微妙法就在眼前,也无从领悟;也许再前一世,我是蹲坐墙外的一个瞎子,噶玛巴悲悯的眼光对我如何注视,我也不能看见;如果不是噶玛巴坚持:要生生世世利益一切有情,渡尽轮回众生!如果不是受了这深广大愿的感召,我又怎能修得今生的暇满人身?我想也许,这是一万年来,我与噶玛巴最近的距离,我又怎么能不发心亲近?想到这里,已经是眼泪滂沱,Ani Jampa连忙找出手绢递给我,然后微笑地看着我不作声,就好像她很清楚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,也许她也曾经像我现在这样,热泪盈眶过。
一眼
Ani Jampa 建议我把莲花供养到法王的法坐前。我擦掉眼泪,走向前去,将一把参差的莲花恭敬的放在了法桌上。是的,并不是每一朵莲花都那么的鲜红、妙曼,她们有的已经卷了黄边,有的还没来得及盛开,但是无差别的是她们努力绽放的心——就如同我们从未动摇的成佛的愿望——当她们被我捧在手上,她们知道了自己即将要被奉献给法王,微微振颤的花枝,似乎马上就要笑出声来。我相信在噶玛巴的眼里,无论是莲花还是众生,都有着无差别的如来藏,正因为如此,我才敢带了一身的业障来到他的面前,将自己的身、语、意全部供养。我在法坐前磕了三个长头。
刚刚回到我的座位上,法号吹响,尊贵的噶玛巴要来了!我远远地看着噶玛巴在众人的簇拥下,缓缓向我们走来,法王微笑着,目光扫向两边的人群,人们领受了甘露般的加持,俯首、合十、礼敬,嘴角的笑意却掩藏不住地飘了起来。整个道场因为法王的到来慢慢酝酿出一种磁场,叫做喜悦。
在领诵喇嘛的带领下,大家开始持诵(很惭愧,我并不知道持诵的是什么内容),噶玛巴带领所有出家和在家众,向正觉塔前悬挂的佛陀像作七个礼拜,然后落座,正式带领大家一起共修。噶玛巴的左边是卡卢仁波切,右边是蒋贡康楚仁波切,所有人都是面向正觉塔盘腿而坐,我只能越过人群看到噶玛巴的背影。现场的音箱里传出了领诵喇嘛浑厚的咒音,随即大家一起齐颂。Ani Jampa不时地转过头跟我说,现在念的是三皈依、现在是心经、现在我也不清楚是什么了,不好意思我的藏文还不够好……我说没有关系。
当我跏趺而坐,轻轻闭上眼,一时间,咒音就像是从地面慢慢蒸腾而起的云雾,渐渐汇集成涓密的河流,在我身边流淌,在我体内流淌。流过三千大千世界,整个法界都开始随喜赞叹,诵经之声顿时响如大雷震,多少无明暗哑将被击碎殆尽?一时间,咒音似乎集成一个单音,就像是虚空中迸发出的一声铿锵,上至须弥山王,下彻无间炼狱。每一声经咒不只是从喉间到心头,更是从前世到今生,声声传承,声声叮咛,多少散乱之心都将重新勇猛精进!
一个段落之后,法会向所有参加者供茶、供食,上午供应的是咸味的奶茶和藏式的烧饼。Ani Jampa 把她的一个小碗借给我,并小声告诉我:“快喝吧,这都是噶玛巴请我们喝的!”在茶歇的时候,会有一名喇嘛念功德主的名单和功德主的贺词,同时会有不少信众在喇嘛的安排下上前向噶玛巴、卡卢仁波切和蒋贡康楚仁波切献哈达。我心中无限的羡慕,真的很想也上前去献上我的哈达,可是我是一个人来的,也许不会有人帮我安排这样的机会,只能默默地祈愿,下次要是再来参加法会希望能有这样的福报吧!茶歇过后又是一个段落的持诵,这次我可以分辨出哪一个是噶玛巴的声音了,我跟自己说,一定要记住这个声音,也许我记不住每个音节的抑扬顿挫,我甚至完全不明白字里行间的珠玑,但是我一定要记住这穿越了所有岁月和流年,将我带到法性大海之岸边的声音,这个声音将是我前行路上永恒的手指。
九点,第一节共修结束,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,僧众们纷纷起身离座。Ani Jampa叫我好好看看眼前的这一棵大树,当年佛陀就是在这一颗菩提树下悟道的。我真的无知得可以啊,来之前还盘算着法会结束后要找机会去看一看那颗菩提树,没想到自己就一直坐在树下呢,就像愚人千里寻佛,却不知道其实佛从来就在自性当中!我抬头看到菩提树枝叶繁茂,生机盎然地向上生长,再缓缓笼罩下来,方圆三、四百平方米都在菩提树的庇荫之下。当我重新低头,却发现尊贵的噶玛巴原来并没有离座!他转过身面向大家盘腿而坐,而在我前面的僧众都已经离开,这次我不用穿过人群,清楚地看到了庄严端坐的噶玛巴!我连忙起身,走到噶玛巴的正前方,因为安全的关系,保镖们不让其他人靠得太近,我就在十米开外,跪下身去,双手合十。这时候噶玛巴刚好抬起头来看到了我,而我,看到了佛陀。
我和噶玛巴对视着,我在心里大声地说道:尊贵的噶玛巴,您还记得我吗?还记得那只在您足前经过的蚂蚁吗?我已经来了,请你想起我,请你想起您的誓言,噶玛巴千诺!在这十秒钟的凝望里,噶玛巴读取到了我的悲苦和欢欣了吗?在这十秒钟的静谧中,噶玛巴听到了我的祈请和愿望了吗?噶玛巴笑了,他定是已经了解了,就像他了解每一个众生的欢喜哀愁,他一定也听见了,就像每一个有情的愿望他都了了分明的听见。我跪在那里,感激噶玛巴这深深的一眼,我突然间明白过来,原来过去的一万年和今后的一万年,都是为了这一眼而存在的。
Yes
殊胜的法会已经进行到第四天,我们每天上午共修持诵,下午聆听噶玛巴的开示(遗憾的是,因为没有翻译,我听不懂,不过我还是一丝不苟的每天听着),晚上再到噶玛巴居住的寺院听他讲授《修心七决》(有中、英文翻译)。一天晚上听课后,我在喝奶茶的餐厅里遇见了Lama Dargay和Sona Phuntsok。Lama Dargay是噶玛巴身边的侍者,会说一点中文、一点英文,当中文和英文都表达不了的时候,他就会一直看着我笑,边笑边摇着头说:说不动啦,说不动啦!我跟他说:“那么你教我说藏文好了!”他笑得更开心了:“好啊,好啊!”我想了想说,我想知道“请问您可以做我的根本上师吗”藏文怎么说?Lama Dargay在我的本子上写下了一句话,然后一字一字的教我读,Sona帮我用英文注上读音:Rinpoche,Nei Kay,TsaWei Lama, Nangro,Nang?
第二天法会又开始了,我已经不像刚开始的那样,总是“贪婪”地盯着噶玛巴的背影了,我盘腿闭眼,要用心地持诵和观想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有人在轻轻的拍我,睁开眼睛一看,是昨天在法会上认识的来自台湾的贡嘎喇嘛。喇嘛说要请我帮个忙,待会儿茶歇,他会带着台湾的信众上前献哈达,让我跟在后面帮他们照相,我连忙问:“那我可以也上前献哈达吗?”喇嘛说:“当然可以,你有哈达吗?没有的话我可以借给你!”天啊,贡嘎喇嘛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菩萨,他是不是看到了我每天羡慕不已的表情,出于慈悲于是随顺了我的心愿?!不光是我,坐在我左边的Ani Jampa,和坐我右边的阿尼也都分配到了拍照的“任务”,我们欢天喜地的在一边准备着,等待着茶歇。终于到了茶歇了,我们拍好了长队,准备献哈达。谁知道一个保镖过来,把我们手中的照相机全收走了——不允许近距离拍照。我连忙跟喇嘛说:“怎么办,不让照相”。喇嘛笑了笑:“没关系,你献哈达就行了。”分明就是菩萨的安排!
我手捧着哈达和莲花,突然间那一句话刚学到的藏语跳了出来——这如果是我唯一一次可以和噶玛巴说话的机会,那么这一句话就是唯一我应该问的话!想到这里,我激动起来,连向前挪动的脚步都开始颤抖。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福报,能够听到肯定地回答,但是我已经决定,就算每一生只有一次机会,我将生生世世都问同一个问题:仁波切,您可以做我的根本上师吗?
轮到我了,我向噶玛巴礼拜三下,在他面前跪下去,恭敬地献上哈达,噶玛巴亲手将系有金刚节的红绳挂在我的脖子上,我抬起头,在噶玛巴身边的喇嘛示意我到旁边向蒋贡康楚仁波切献哈达。但是我没有动,我看着噶玛巴,笨拙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用藏语说到:您可以做我的根本上师吗?噶玛巴看着我,还是那双深邃而慈悲的眼睛,我摒住呼吸,盯着噶玛巴的嘴唇。而那一条洁白的哈达,这一个卑微的我,就像是七千年前温柔唇间说出的一句寂寞誓言,等待着被认取的一刻。我听到的是轻轻一句:“Yes!” 也许是我笨拙的藏语,让噶玛巴听不出来我到底来自哪里,于是他用全世界都能听懂的“Yes”回答我!
Yes! Yes! Yes! 哪里还会有比这一声“Yes”更动听的语言?在此之前我还以为,我毕竟罪业深重,无法现在跟你走,你也只能静静等我彻底苦透。我跟自己说:如果要呐喊得全身粉碎,我也要留一双眼睛,寻找你崖边守望的身影;如果会烧尽所有血肉,我也要撑一副白骨,等待你来将我收服;但是我相信,即使,即使什么都留不住,你也可以在那片腥红辉光中,一眼将我指认出,你会像你答应的那样,握住我的手再也不会放。但是现在你说:Yes
很快!很快!
很快,法会已经到了尾声。一天晚上,上师噶玛巴在教授完《修心七决》后给我们讲了一个他小时候的故事:在上师小时候,每天都要学习经典,非常的累,而负责教育他的一位喇嘛相当严格,甚至可以说是很凶。在上师的房间里有一个大钟,每到整点的时候就会敲响,九点敲九下,十点就敲十下的那种。有时候大钟敲响代表着下课,可以去玩,那时候上师觉得:钟声是多么的美妙啊;有时候大钟响起代表着上课,上师就会觉得大钟的声音难听极了。有一次,老喇嘛到房间外面去了,上师就偷偷的将大钟拨快了一点,让它错过了上课铃的敲响,老喇嘛还一直纳闷,为什么还没到上课的时间呢,上师那一次“得逞”了。听到这里上师自己和听课的人们都笑了起来。但是很快,上师噶玛巴收起了笑容,对着大家说:“可是现在,我多么的想把我的手表拨慢,让时间慢下来啊!但我可以拨慢我自己的手表,却无法拨慢在座每一位的手表,我们还是要到了分别的时刻。希望回去以后大家能够精进修持,利益众生!”大家静静地听着噶玛巴像一位尊敬的父亲一样的嘱咐着,现场的气氛略带伤感。
第二天,是法会的最后一天。在法会结束后,我和龄慧去绕正觉塔,一圈一圈慢慢地绕着。龄慧告诉我,在正觉塔大殿外面有一尊绿渡母像,先对着佛像作三个礼拜,然后许下心愿,再走到十米开外,闭上眼睛,走向佛像,如果最后头能够顶礼到佛像金刚座的正中间,那么愿望就一定可以实现。我想试试,于是礼拜、许愿、合十、向前走去。当我睁开眼,发现自己顶礼到的正是法座的正中!后来我告诉龄慧:“我的心愿是,生生世世依止上师噶玛巴,护持噶玛巴的佛陀事业。”
27号,我就要离开菩提迦叶了,和另外几位台湾的出家师傅约好十二点在中华寺见面,一起坐火车到Varanasi。经过上师噶玛巴暂住的寺庙,已经是十一点四十五分了,但是我忍不住还是想要进去,我跟Ani Jampa 说:“请你先到中华寺等我,告诉他们我马上就来,先不要走,我到里面最后再绕寺庙一圈。”没想到的是,到里面我发现上师正在大殿接见前来告别的弟子,我就站在门外等待下一批进去。在等候的时候我在想: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上师是什么时候了,自己是不是已经顷尽了累世的福报才换来了这一次照面?不过就像台湾来的龄慧说的:在你走路的时候,上师会在你的右手边和你并肩而行;在你打坐的时候,上师就在你的头顶;在你吃饭的时候,上师就坐在你的对面;在你睡觉的时候,上师则在你的心口。想到这里,心中释然了许多。
每个人都是献上哈达,领到一份噶玛巴加持过的甘露丸后就静静地退出。轮到我了,我再一次站在了上师噶玛巴的面前,我没有接过喇嘛递上来的甘露丸,我只是忍不住抬起头,问我的上师:“请问,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您?”这是我离上师最最近的一次,可是马上又将相隔很远。上师噶玛巴笑着用中文说:“很快!很快!”听到这个回答,我的眼泪马上流了下来,怎么都止不住:我知道,即使我从此要退到千山以外,也定能听见您的每一个足音,只要我发心亲近,很快很快,就能回到上师的身边。就这样一直流着泪,我告别了上师、走到了中华寺,在心里面默默念着:“很快!很快……”。
不是回程,是启程
回程我打算先去一趟Varanasi,到佛陀初转法轮的鹿野苑朝圣。有幸可以和台湾的滇津多杰喇嘛、素秋,还有香港的莲师、阿尼秋吉同行。在火车上他们跟我讲了很多关于噶玛巴故事,和噶玛噶举传承的殊胜之处。
多年之前,我听一位广州的师兄说起,第十七世大宝法王噶玛巴已经坐床了,又听说当念诵“噶玛巴千诺”的时候,要在心中念想着:“噶玛巴,请你不要遗弃我,请你记住你的誓言。”当时我想,那定然是一条很伟大的誓言吧!于是开始供奉噶玛巴的法照,每日持诵“噶玛巴千诺!”。在更早之前看过师兄送给我的一本书《法》,知道有一位卡卢仁波切,过了几年又偶尔的看到一本书《无死之歌》知道了蒋贡康楚仁波切,可是直到这次来到印度,才明白这两位仁波切原来和大宝法王噶玛巴有着如此殊胜的因缘。见他之前蒙昧无知,见他之后乾坤朗朗,那是命运怎样的一种安排啊?只能够在深深的法喜之中,再一次感恩、赞叹!同时感激上面提到的几位善知识,在短短两天的相处之中,给我好好的补了一课,更增加了我对上师噶玛巴和噶玛噶举传承的信心。
28号早上,大雾,寒冷。我们还是早早地起来,准备到鹿野苑绕塔。在乡间的小路上,喇嘛滇津多杰和我走在一起,他说:“我们要抓紧时间了,我和莲师还要赶十一点去加德满都的飞机。不过,答应你要跟你讲什么是“四圣谛”的,我还是一定要把它讲完。”于是,在浓雾之中,虽然只能看见脚下的路,不见来处、不知去处,我们开始重温当年佛陀初转法轮之时宣说的“苦、集、灭、道”。
我是在几乎碰到Varanasi塔的时候,才赫然发现它矗立眼前的,当时竟有一种当头棒喝的感觉。雾气还没有散去,甚至连塔身精致的雕刻都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。没有关系,我掏出念珠,绕着大塔,边走边持念“噶玛巴千诺!”我祈请诸佛:无论离开印度以后我会去到世界的哪个角落,请加持我不要忘记噶玛巴!无论今生之后我要承担怎么样的果报,请加持我不要忘记噶玛巴!
不知道到底这样走了多久,四周的雾气渐渐散去,我见到了上师噶玛巴就站在我的右手边,和我并肩而行;我还听见上师说:不要忘记利益一切如母有情,只要不忘记众生,你就不会忘记噶玛巴!
我知道,我已经启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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